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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份材料中，Kirill Nazarenko讲述了著名海盗亨利·摩根（Henry Morgan）的故事——他被认为是“血船长（Captain Blood）”的原型之一，也启发了电影《加勒比海盗》中的人物形象，以及游戏《Sea Dogs》（海狗/海盗题材系列）的相关角色设定。

今天我们就来聊聊海盗摩根。首先，需要简单说一下17世纪上半叶到中叶欧洲，尤其是英格兰的政治局势——因为亨利·摩根船长的活动正发生在那个时代背景之下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亨利·摩根船长

回顾一下：亨利·摩根生于1635年，出生地在威尔士——当时属于大不列颠较为偏远的地区。不久之后，英国内战爆发。

第一次英国内战（1642–1646），短暂停歇后在1647–1649再次爆发。主要对立双方是以查理一世（Charles I）为首的王党派（希望建立绝对君主制），以及反对国王的议会派。议会派起初并非一开始就完全统一，但最终在著名政治人物奥利弗·克伦威尔（Oliver Cromwell）的领导下成为关键力量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政治家奥利弗·克伦威尔

克伦威尔带领议会派赢得内战，最终查理一世于1649年1月被处决。

英格兰随后宣布成立共和国，称为英联邦（Commonwealth of Nations），也可理解为一种“共同体/联盟”。如今“Commonwealth”一词更多指原大英帝国殖民地在保留一定联系基础上的共同体，但当时更贴近“共和国”的语境。这一“共和国”一直持续到1660年5月。克伦威尔于1658年去世，他的儿子继承了实际领导地位，却很快被推翻。

随后发生一系列军事政变，最终1660年5月，蒙克将军（General Monk）恢复君主制，迎回查理一世之子查理二世（Charles II）登基，此后统治25年。这段历史在英格兰被称为王政复辟（Restoration）。

不过，内战期间英格兰社会严重分裂。威尔士是支持国王的地区之一，因此王党失败后，当地一部分居民可能遭到清算。但关于亨利·摩根的出身，我们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。

摩根后来自称“绅士（gentleman）”（当他成为副总督时）。在17世纪的英格兰，阶层界限比欧洲大陆更“松”，但要被正式认可为贵族通常需要文件证明：没有“纸面证明”很难被承认为贵族。另一方面，英格兰社会更看重财富与生活方式——如果你有钱维持绅士生活（在17–18世纪语境里，gentleman可被理解为“有贵族风范的阶层”），就容易被社会承认为绅士；没钱则很难被承认。

同时英格兰也存在更高等级的有封号贵族，当然需要明确的文书证明。但普通意义上的“绅士阶层”相对开放，富商或富裕农民也可能进入这一阶层。更何况英格兰贵族不再必须承担军事义务，英格兰绅士几乎可以从事任何职业，不过通常仍是土地拥有者，只是地产规模不一定很大。

因此，亨利·摩根很可能并非“真正的绅士之子”，而是所谓的自耕农（yeoman）家庭出身。

自耕农（yeoman）指一类富裕且相对独立的农民：他们既能亲自耕作，也拥有较大土地，并雇佣劳工。

更低一层是自由租佃者（freeholders）——从地主那里租地，但租约相对稳固；最弱势的是契约佃农（copyholders），租期短、条件差。更不用说完全无地的雇农。

自耕农的特点是拥有自己的土地而非租地。自耕农与绅士之间的界限常常模糊。不过从各种迹象看，摩根更像来自某种农民家庭——很可能是富裕农民家庭。

大约在1658–1659年（50年代末），亨利·摩根来到美洲，并出现在巴巴多斯（Barbados）。这里需要看加勒比海地图：巴巴多斯位于加勒比海东部，离牙买加有相当距离；而牙买加恰恰在那个时期逐渐成为英属加勒比的中心，也是英国海盗或私掠者（corsairs）的重要基地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巴巴多斯岛

那么，亨利·摩根为什么会出现在巴巴多斯？他自己对此讳莫如深。这里需要回忆：我们对亨利·摩根乃至整体海盗史的了解，其实相当有限。原因在于：官方往往只在海盗被审判、处以绞刑时才会认真记录；如果没有定罪、没有处刑，法院档案通常就无从体现。殖民当局的往来信件确有保存，但完整性并不好；而且17世纪英格兰的国家机器并不发达。

如果对比法国甚至俄国，会发现法国与俄国基层官僚体系更完善：官员更多、文件更多、中央对地方控制更清晰。甚至我们对17世纪西伯利亚偏远地区的情况，也能从文书里了解不少。此外，文件本身也很容易在历史中散佚。

总之，英格兰的官僚化相对薄弱。殖民总督有时并不写正式报告，而是写私人信件给某位负责殖民事务的宫廷人物。这导致档案可能不在国立档案馆（像欧洲大陆常见的那样），而分散在私人收藏中。英格兰历史上并未像法国那样进行全国档案“国有化”，所以重要公文常常留在私人手中，未必可查；甚至后代可能不重视而致散失。

因此，我们对加勒比海盗与“私掠海盗”、以及亨利·摩根的了解，很大程度上来自17世纪中叶的一本书：奥利维耶·埃克斯克梅林（Olivier Exquemelin）的《美洲海盗（The Buccaneers of America）》。作者可能是荷兰人，来到加勒比并加入海盗，随后写下这本书，迅速被译成多种欧洲语言，17世纪后半叶开始在欧洲广泛传播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埃克斯克梅林《美洲海盗（The Buccaneers of America）》

正是从埃克斯克梅林的叙述中，我们了解了摩根、巴隆（Ballon）等当时著名海盗。更重要的是，现代历史学界总体倾向于信任埃克斯克梅林：在能够核对之处，他的叙述往往可被验证，且相当准确。

那么，亨利·摩根到底为何来到美洲？他来到美洲的方式并不光彩——他乘船前往巴巴多斯，并以奴役身份服役三年。

需要说明的是：17世纪美洲的“奴役制度”并不只针对黑人，白人也可能沦为奴役劳力；这种“白人奴役”（更接近契约奴役/强迫劳役）在后来美国与加勒比的英属殖民地相当常见，在法属殖民地也存在但规模较小。囚犯与罪犯也可能被当作奴役劳力。

这里很容易让人想起拉斐尔·萨巴蒂尼（Rafael Sabatini）的小说《血船长：他的奥德赛（Captain Blood: His Odyssey）》：该书部分情节就借鉴了亨利·摩根的经历。众所周知，血船长也被王室法庭以“叛乱”罪名定罪，随后被奴役并流放到美洲。

对那些未被正式定罪、却无力支付船费的人来说，这也很常见：他们会签下三年或七年的契约，用近似奴役的条件偿还运费。船运方从“主人”那里得到运输费用，而契约劳工并不总能活到契约期满。

还有一些说法（可靠性不高）称：亨利·摩根曾在巴巴多斯为某位刀匠工作三年，即为制作刀具的工匠服务。对一个富裕自耕农家庭（甚至绅士之子）而言这似乎反常，但并非不可能：

• 摩根可能犯了某种罪，为逃避审判而流亡美洲。
• 他也可能卷入内战余波。1658年他23岁，按当时标准，他已应独立生活多年。
• 他可能有军旅经验，参与过50年代末的一些战事（未必是内战本身，因为他当时仍偏年轻）。
• 他也可能牵涉某些政治阴谋。

但我们无法确定。可以肯定的是，亨利·摩根本人对这段经历保持沉默，因为王政复辟后英格兰政治环境急转直下：尽管宣布了对革命参与者的大赦（除参与投票处死查理一世者外），仍有十人被残酷处决；克伦威尔等人甚至在死后被掘墓、分尸并焚烧，以示报复。

因此，1660年后公开吹嘘反王室行为非常危险。摩根很可能参与过某些事，但我们完全缺乏证据。

我们知道他在1658–1659年出现在巴巴多斯；按推算，他的三年契约应在1661–1662年前后结束。成为自由人后，他很快便在海盗/私掠者群体中找到了位置。

那么，当时加勒比的政治局势如何？1654年，克伦威尔派出舰队企图夺取伊斯帕尼奥拉岛（Hispaniola），但在此之前的1652–1654年发生了第一次英荷战争（Anglo-Dutch War），这是一场规模很大的海上冲突。战争结束后，英格兰舰队腾出了手。

克伦威尔决定把舰队派往美洲，去夺取殖民地。但攻占伊斯帕尼奥拉岛（今海地所在岛屿）失败：西班牙人击退了进攻。随后英国转而夺取牙买加。牙买加虽抵抗，但守军被击溃。从1654年起，牙买加事实上成为英国领地，但长期缺乏清晰的国际法“正式确认”。

需要理解的是：王政复辟后的1660年，西班牙与英格兰签署了和平条约，但并未明确加勒比的具体局势。因此当地冲突仍在继续：西班牙坚持加勒比（乃至整个美洲）应归西班牙独占。

但现实是：17世纪中叶，荷兰与英格兰殖民地已在北美海岸出现，后来形成美国的雏形。比如纽约（New York）最初由荷兰建立，名为新阿姆斯特丹（New Amsterdam），后被英国夺取。

在加勒比，牙买加之所以关键，是因为它处于加勒比海中心，紧邻古巴与伊斯帕尼奥拉岛——西班牙在该地区的核心。并且，牙买加位于从波托贝洛（Portobelo，巴拿马地峡）到哈瓦那（Havana）的航线上。宝船沿线把财富运到哈瓦那，再运往西班牙或运至古巴的圣地亚哥（Santiago de Cuba）。牙买加就在这条“财富通道”上，西班牙自然不愿看到英国在此建立据点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17世纪加勒比宝船航路

因此，无论是1660年还是1667年进行“第二次关系调停”时，在加勒比问题上都难以达成一致。

直到1670年《马德里条约》（Treaty of Madrid）签订，西班牙才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英格兰在加勒比的殖民存在。尽管条约并未明确写出牙买加归属，但英国从1670年起就把牙买加视为正式殖民地。

摩根在牙买加的活动，正好发生在这个“法律地位模糊”的时期。国家力量薄弱、法律基础不清晰、缺乏维持秩序的武力时，各种黑帮式结构往往会滋生——不必把海盗“戏剧化”，他们在某些地区甚至像是替代国家秩序的组织。

如果要类比，经历过前苏联国家90年代的人对“有组织犯罪集团”并不陌生。有效率的大型犯罪集团往往组织严密、层级清晰、内部有严格规则，甚至能在某片区域替代国家：维持秩序、控制地盘、与对手集团对抗。加勒比的情况在某种意义上也相似。

还需要注意另一座岛：靠近伊斯帕尼奥拉（海地）北岸的托尔图加岛（Tortuga），被法国占领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托尔图加岛

在1660年代，牙买加与托尔图加成为加勒比海盗活动的两大中心。但需要强调：这并非“纯粹海盗”，而更像一种“真空地带的海盗行为”——也就是私掠（corsair）。

这些人从英法当局获得私掠许可证（corsair patents），在官方层面被视为军队成员、英国或法国舰队的一部分，其任务是捕获敌方（这里主要是西班牙）船只、破坏敌方贸易。私掠者需要把部分战利品上交，但理论上当局也能惩罚他们——例如吊销许可证。然而托尔图加的法国总督与牙买加的英国总督手段有限，更多时候不得不与海盗/私掠者谈判，而不是强硬压制。

在1650–1660这段时期，出现了当时最著名的法国海盗阿莱内（Allaney）等人的活动，也出现了亨利·摩根船长的崛起。1665年，我们首次有可靠证据提到摩根：他是海盗曼斯维尔特（Mansvelt）麾下舰队的一名船长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海盗曼斯维尔特

人们一提“舰队”可能会想象大型帆船，但实际上当时海盗使用的多是小船。已知摩根最大的船也只有120吨排水量，按现代标准不过“小壳”，按17世纪标准也只是小型一到两桅船只。

更小的海盗船可能只有10–15吨排水量——基本就是开放式小船，航行风险很大。私掠者必须非常熟悉海况、会预测天气，否则很难生存。当然这里是热带而非北冰洋，若非风暴季，航行相对“简单一些”。

因此不要以为1665年的亨利·摩根就统率数百人——他那时可能只带着几十名海盗。但能够成为一伙人首领，已说明他在同伴中颇有威望。

1667年末到1668年初，曼斯菲尔德死亡（或被西班牙俘获处决，或遭毒杀），没有理由把他的死与摩根直接联系起来。曼斯菲尔德死后，他的团伙推举亨利·摩根为“海盗上将”，摩根由此成为数百人规模私掠团体的首领。这是一股很强的力量，因为加勒比大要塞的守军往往也只有数百名士兵；拥有数百名海盗，就能干出“大事”。

关于摩根的作战经历，可以确定的是：他曾跟随曼斯菲尔德远征特鲁希略（Trujillo）与格拉纳达（Granada）等西班牙城镇；曼斯菲尔德还曾试图进攻古巴的西班牙据点但遭失败。

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防御体系如何？西班牙领地巨大，不可能守住每个海湾、每个海岸村落。他们把兵力集中在少数关键据点，并经历了几个“加强防务”的阶段。

第一次严峻威胁出现在弗朗西斯·德雷克（Francis Drake）时代——16世纪后半叶初期。当英国首次对西班牙殖民地发动大规模袭击时，西班牙开始修建石质要塞、配备较像样的火炮。顺带一提，在太平洋沿岸，西班牙此前甚至没有木质工事，因为他们认为无人能抵达。

而17世纪50–60年代的事件又推动西班牙进行新一轮要塞建设：很多堡垒已经呈现欧洲正规棱堡式风格。比如同一时期英国修建的查尔斯堡（Fort Charles），就属于“正规化防御工事”的体现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查尔斯堡（Fort Charles）

牙买加的皇家港（Port Royal）城也有规划图。按加勒比标准，它是“大城市”：人口约7,000，而当时欧洲首都往往已有数十万人、甚至迈向百万人口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牙买加皇家港城市规划图

伦敦或巴黎当时人口已超过50万并继续增长，欧洲人口过10万的城市很多。而在牙买加，7,000人的城市已是“重要大城”，甚至是当时英属美洲中规模最大的城市之一。

西班牙殖民城市略大：例如圣地亚哥（Santiago de Cuba）或哈瓦那（Havana）人口约1.5万–2万，但按现代标准仍是小城。

皇家港四面由五座要塞防护，位于海岬之上，陆路难攻，海上也防守严密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17–18世纪的皇家港

西班牙在美洲的据点也并非毫无防御。例如旧巴拿马（Old Panama）的塔楼更像钟楼而非军事塔，但仍属于某种防御性建筑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旧巴拿马的塔

此外，摩根后来攻打的诸如巴拿马地峡的圣地亚哥·德·拉·格洛里亚（Santiago de la Gloria）炮台，或地峡上的圣洛伦索堡（San Lorenzo）等，都属于较正规的防御工事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巴拿马地峡圣洛伦索堡

这座要塞结构相当正规：两座半棱堡，前方由额外工事保护进攻通道，上面安装火炮，整体呈规则的多边形结构。它们并非临时拼凑的工事，而是相当“欧洲化”的正规堡垒。武器数量可能不多、且火炮较旧——因为最好的资源通常优先送往欧洲主战场。加勒比并不存在配备强大攻城炮的大型正规军，但就“防御海盗”而言，这些堡垒仍相当可观。

圣地亚哥·德·拉·格洛里亚炮台同样相当正规、形制完整。不过任何要塞的力量取决于防守：若守军薄弱或弹药不足，防御效能就会大幅下降。

回到亨利·摩根这位私掠船长的冒险。我们有一幅摩根的形象图，但年代较晚——出自埃克斯克梅林《美洲海盗》的黑白原版版画，另有彩色版本，但不排除带有想象成分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亨利·摩根船长。埃克斯克梅林《美洲海盗》黑白版画

成为“海盗上将”后，亨利·摩根开始独立行动。最初在1668年，他袭击古巴的普埃尔托普林西比（Puerto Principe）城，3月在此登陆（今卡马圭 Camagüey）。他击败一支小型西班牙分队，城镇随后投降。摩根索要5万比索与500头牛作为赎金与补给。西班牙人认为，是城防指挥官与选择投降的地方官员应负责任。

这是一种典型情境：不必把西班牙人描绘成木偶。殖民地服役艰苦且并不体面，优秀将领往往留在欧洲；殖民地常被当作“流放地”，一些有过失或不得志的军官可能被派往那里。殖民地想立功、想晋升的机会也很小。于是，面对主动选择时机与地点的海盗/私掠者，西班牙守军往往只能被动等待，难免处于劣势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：洗劫普埃尔托普林西比之后，私掠者摩根很少再回古巴行动，因为当时古巴与伊斯帕尼奥拉对海盗来说太“硬”了。于是他将重心转向巴拿马地峡，尤其是进攻波托贝洛（Portobelo）（文中亦提到今哥斯达黎加，但波托贝洛一般被认为位于今巴拿马地区）。这次攻城本可被西班牙击退，但守方一度绝望而投降。仍有部分士兵与总督坚持抵抗并战死。

攻占波托贝洛后，巴拿马总督试图夺回失败，最终摩根仍带着赎金撤离。与此同时，海盗圈开始产生“也许能攻下巴拿马城”的想法。

波托贝洛位于巴拿马地峡北岸的加勒比海沿岸；而巴拿马城位于地峡南岸，面向太平洋。巴拿马城极其重要——它是白银转运枢纽：秘鲁开采的白银先海运到巴拿马，再横穿地峡转运至古巴与西班牙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17世纪加勒比白银运输路线

于是，“攻下巴拿马”的念头进入私掠者的视野。

在战利品分配上，平均每人约得500比索（也被称为皮亚斯特、塔勒等）。

塔勒（Thaler）是一种银币，约含27.2克纯银（实际重量更大些，因为并非全纯银）。它是一枚较大的硬币，直径略大于40毫米，也比较厚。

关于塔勒的购买力：当时英格兰商船水手月薪约6塔勒；这对一般劳工而言已相当高。土地上的挖沟工或建筑工可能月薪仅1–2塔勒，而这已被视为足够（同时会提供粗劣的食物与衣物）。英格兰士兵当时每天约2便士，一个月约60便士（约5先令），基本相当于1塔勒/月。

所以，500塔勒的确不少，但加勒比物价通常比欧洲高出数倍乃至十倍，因此也很难说这是一笔“足以开创新人生”的巨款——也许很快就被挥霍一空。

随后出现进攻巴拿马的计划，私掠者亨利·摩根开始为远征做准备。

1669年初他集结远征队，但最终并未打巴拿马，而是转向马拉开波（Maracaibo）——委内瑞拉的重要城市，位于通往马拉开波湖的大水道岸边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17世纪地图上的马拉开波

进入该水道前有狭窄通道与多座岛屿，并有数座要塞阻拦，但海盗还是突破了。值得一提的是：这次行动中，摩根以“王室私掠者”的身份出击，队伍中还加入了王室“牛津号（Oxford）”护卫舰。参与远征的最大海盗船来自托尔图加，是法国船只“风筝号（Kite）”，配备24门炮，属于较小型护卫舰。

1669年春，英法海盗突袭占领马拉开波。但此时西班牙三舰编队抵达，夺回海盗先前拿下的拉巴拉堡（Fort La Barra），将摩根舰队“锁”在海湾里。

西班牙方面提出：归还战利品、释放俘获的奴隶后即可离开。但海盗拒绝，因为那等同“赤手空拳、赤脚离开”，极其羞辱。他们尝试讨价还价，但西班牙海军上将不为所动。最终4月底，海盗舰队强行突围。

西班牙放出火船，火船与西班牙旗舰缠住并点燃；另外两艘西班牙船试图撤退，一艘搁浅，另一艘被登船夺取。摩根成功突破封锁，但仍被另一段水道尽头的六炮要塞封住。于是摩根使出计策：假装要从陆地强攻要塞，西班牙守军将要塞里的6门炮拖到陆侧布防，摩根趁机驶船突破。

这一情节被写入萨巴蒂尼的《血船长》。此役据称获取约25万塔勒，但最终人均分得只有上一场远征的一半左右。尽管战功赫赫，普通海盗每人约得200–250塔勒，不算特别多，但摩根的名声迅速传开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《血船长》：拉斐尔·萨巴蒂尼

同时，马拉开波远征后私掠者处境变得尴尬，因为1667年英西签署了另一项条约，牙买加总督被要求停止发放私掠许可证（patents）。

但消息传到加勒比需要时间；总督们也常会“拖延”，假装消息更晚才到。无论如何，摩根回到牙买加后，已很难续领许可证。

不过1670年西班牙进攻了牙买加北岸，于是牙买加议会又给亨利·摩根船长颁发了许可证。再次体现英格兰国家机器的薄弱：地方政府拥有相当意志去打“私人战争”。摩根再次邀请托尔图加的法国人联合行动，并再次把目标转向巴拿马地峡。

这就是摩根第三次、也可能是最著名的一次远征。他们在1670年12月接近西班牙海岸，夺取沿岸一座西班牙要塞，随后寻找向导推进巴拿马。

地图上有当时西班牙殖民地通信路线，通往巴拿马有多条路径：例如经波托贝洛，或从地峡北岸名为查格雷斯（Chagres）的地点（今科隆 Colon 附近）出发。私掠者夺取数座西班牙要塞后横穿地峡。即便有向导，行军仍异常艰难，海盗饥饿严重，因为他们无法全程靠小船推进。最终仍抵达巴拿马并发动攻击。

巴拿马城是新大陆规模最大的城市之一：据称有2000多栋房屋，人口约1万–1.2万。号称守军有700骑兵与2000步兵（很可能更多是纸面数字，10–12千人的城市也难以容纳如此大规模常备军）。

2700人的数字若包含民兵，或许更接近现实。但市民并非优秀战士，尽管常参与城防，在野战中能力有限。相比之下，海盗是职业战斗者。

最终，海盗在巴拿马城墙下击败西班牙分队，随即攻入城市，伤亡仅约20死、同等数量受伤——这意味着抵抗相当薄弱。此时城中爆发大火。

有人指责摩根纵火焚城，但这并不合逻辑：照理应先抢夺财物而非烧毁城市。更可能是西班牙人为避免海盗掠夺而纵火，并烧毁大量粮食储备。尽管如此，仍有部分库存存留，海盗得以在城中补给并相对“舒适”。另有一些海盗想转去太平洋海域劫掠航线上的船只，但摩根禁止了这种行动。

1671年2月，一支由约150头骡子组成的驮队从巴拿马出发，骡子上驮着白银等货物。单头骡子最大载重约120公斤。如果是150–160头骡子，理论上可运输约18–20吨货物（不必认为全是纯银或黄金，其中也会有大量商品）。但当海盗核算分配时却非常失望——普通海盗最终也就每人约200塔勒左右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塔勒银币

还有一个关键点：谈到掠夺西班牙殖民地时常用“比索（peso）”一词，理论上可理解为“塔勒”，但西班牙语里还有“佩塞塔（pesetta）”，约为1/8比索或1/8塔勒；另一个名称是“雷亚尔（real）”。但不要把它与当时另一种货币单位“银雷亚尔（real-de-plata）”混淆（其价值约等于1.5个普通real）。原则上，real-de-plata有时也会被称作“peso”，这会导致换算出现差异：一枚塔勒可能折合数枚“西班牙式的peso/real”。

有证据称普通海盗得到200“peso”或10英镑；1英镑约合4塔勒，那么200“peso”若只等于10英镑，就说明这里的“peso”并非我们直觉中的比索/塔勒，而更接近“银雷亚尔”。如此换算，海盗实际可能只分到40塔勒——这确实不多，仅略高于英格兰商船水手一年的工资。考虑到远征艰险与战斗强度，这样的回报显得相当寒酸。

因此流言四起：有人说摩根侵吞战利品，乘“五月花号（Mayflower）”与另外三艘船带走了大部分财富。但海盗并不是能被轻易“空手套白狼”骗走的一群人，所以更可能的解释是：摩根原本期待在巴拿马找到来自秘鲁的另一批白银，但并未找到。掠夺巴拿马城能得到的主要是居民财产与地方金库的部分储备，规模并不如预期，无法匹配所付出的巨大代价。

尽管如此，摩根的名声仍被推到新高度。随后他返回牙买加。但回程并不轻松：就在摩根离开牙买加前不久，西班牙与英格兰在1670年签署《马德里条约》，双方关系在接下来约30年内相对稳定。英王及其政府不希望在加勒比继续激化矛盾，尤其是西班牙事实上已经承认牙买加为英属殖民地。

于是针对摩根展开调查。调查可能相当“认真”，一方面因为英国政府的外交考量，另一方面也因为巴拿马远征的收益远低于预期。按西班牙方面文书，似乎当年送到马德里的大量财富并未遭受严重损失。

1672年，摩根被送往英格兰，一度处于软禁状态，但最终被证明无罪。这并不奇怪：英格兰长期习惯对殖民地“积极分子”掠夺西班牙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摩根最终获封爵士并担任牙买加副总督（Lieutenant Governor）；他还结婚，并在1679年出任牙买加首席法官（Chief Justice）。

摩根没有把钱全花在酒上，而是投资地产，成为两座甘蔗种植园的主人，种植园由奴隶劳动支撑。返回牙买加的途中摩根险些在海难中丧命，但最终仍回到牙买加。他在一定程度上继续照应旧友，但另一方面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公开庇护海盗。

1682年，摩根再次被指控滥用职权、侵吞公款等，他的人生又进入低谷。

1685年，英格兰出版了《美洲海盗》（文中亦称“Pirates of the Americas”）之类的作品，渲染摩根的“功绩”。同年，英王查理二世去世，其弟詹姆斯二世继位。詹姆斯二世信奉天主教，政治上更亲西班牙。

亨利·摩根船长是真实的海盗吗？Kirill Nazarenko。埃克斯克梅林《美洲海盗（The Buccaneers of America）》

摩根虽然面临麻烦，但此时他已经非常确信自己“始终体面”，甚至对埃克斯克梅林一书的出版方提起诉讼，指控对方诽谤，并索赔高额精神损害。摩根索要1万英镑，法院最终仅判赔200英镑。换算为塔勒，1万英镑约等于4万塔勒，200英镑约等于800塔勒。

此后亨利·摩根未再回到公职岗位，并于1688年去世，很可能死于肝硬化（他确实嗜酒）。他葬于皇家港墓地。按现代标准53岁不算高龄，但在17世纪已是相当“体面”的年龄。

摩根的身后命运颇为戏剧化：他葬在皇家港大教堂墓地，四年后的1694年，一场强烈地震摧毁皇家港并引发海啸，摩根的坟墓也随之消失。当时一些道德论者认为，这是上帝惩罚皇家港——如同惩罚所多玛与蛾摩拉，因为皇家港被视为加勒比的淫乱与无法之地。这也构成了某种象征性结局。

更重要的是，亨利·摩根在文学中被永久保留：一方面因为埃克斯克梅林的记录（尽管摩根曾起诉他/出版方），另一方面因为大量受其生平启发的艺术作品，尤其是萨巴蒂尼的《血船长：他的奥德赛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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